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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發誓,之所以會在下雨天把傘遞給一個陌生人,絕不是因為對方很高很帥氣的緣故。
但小紗並不相信。
“真的假的?這麼文藝抓馬的撩漢方式簡直難以置信!但真的發生了就好有感覺誒!”
她興奮得超出預料,我開始懷疑她到底能不能像之前保證的那樣絕不告訴其他人。
“所以呢所以呢、有冇有交換聯絡方式?或者你故意不小心把學生證遺落在他附近什麼的。”
“……冇有。”有些招架不住,我再一次解釋,“真的隻是把傘給他,冇有和他展開什麼的打算。”
“騙人的吧!為什麼?”
腦海中浮現出那個人靜立在雨中的情形,我堅定地搖了搖頭。“因為他不像是會有‘那個女生挺可愛’或者‘要不我也找個誰交往算了’之類想法的人嘛。”
“原來是冷麪酷哥?”
想了想,我再搖頭。“也不是會耍酷的類型。”
最後,上課鈴的打響讓這個話題無疾而終。
放學後,身為值日生的我留在教室打掃衛生,本來應該在吹奏社的小紗急匆匆回到教室。她滿臉放光,“值日我來做,小熏你快去!”
她一把搶過我的掃帚就把我往教室外麵推。
聽了她急不可耐的解釋我才明白,原來校門口有個冇見過的外校男生,拿著一把傘,好像在等人。
因為過於出挑的外貌,學校論壇炸開了鍋。大家紛紛猜測這是哪個幸運女孩新交的男朋友。
不排除對方是我昨天見到的男生,也不排除對方是來還傘的。
“那我先去看一眼,很快就回來。”
雖然很抱歉,說著“不用回來一口氣拿下他第一時間給我彙報戰績”的小紗是註定要失望了。
等在校門口的果然是昨天的男生。
他一身藏青色製服。作為學生製服來說,寬鬆但完全擋住脖子的立領設計還是挺罕見的。莫名讓我聯想到了月色下隱匿於黑暗中的忍者。
從他身邊經過的學生都禁不住將視線投落在他身上,對此他毫無反應。是不在意還是根本就冇有這個餘裕去在意呢?
他精神狀態極差,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正從四麵八方被不同的力量撕扯著的感覺。像是一根被緊繃到極致的弦,再稍加撥動就會發出一道最後的顫音,斷為兩截。
這個人果然是來找我的。我一出現在他視線範圍,他就向我走了過來。
不過他不是來還傘的。
“現在有空嗎?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這惱人的梅雨季,就連空氣都是濕漉漉的。越是靠近他,就越有一種正在被水麵吞冇的錯覺。
在得到肯定答覆後,他帶我來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廳。
和昨天相比,他的精神一點都不見好。眼瞼淤青,兩隻眼球佈滿觸目驚心的血絲。說真的,就算他下一秒在我麵前猝死我都不會驚訝。
“你知道咒靈嗎?”
一開口就是一句我根本就想不到的話。
“咒靈?”我重複著這個奇怪的發音。
他對我細細解說。
人類負麵情緒集合物、詛咒、咒術師……
我點點頭表示聽懂了,他注視著我的雙眼,懇切地說:
“我冇有騙你,也冇在說胡話,這些都是真的。你能接受嗎?”
“還好。”
是我的錯覺嗎,他說的這些很像我以前看過的某部漫畫設定的低配版。
如果換一個人,我或許一句話也不會相信,並且認為對方是截稿日在即卻卡殼畫不出後續而被責編逼到走投無路、路上隨便抓一個人向對方捋設定隻求能得到一點靈感的瘋子漫畫家吧。
但一麵對這個人,一對上那雙幽暗的藍眼睛,我就冇法用這種輕鬆搞怪的心情去猜測他了。
我良好的接受度似乎讓他在某方麵鬆了一口氣,於是接著說了很多。
原來我有一種特殊能力:我能消除咒靈,以及它們用咒力引發的一切現象。因為這種特殊性,我從小就被咒術師高層觀察並且暗中保護著。
……這實在談不上令人愉快。
他垂下眼眸與我錯開視線,狀似不經意地輕聲補充:“在我之前,還冇有咒術師相關人員和你接觸過。雖說是觀察,也冇有深入你的生活……”
冇有深入的話……可以理解為不存在在我屋裡裝攝像頭,或者趁我不在翻我東西的行為吧?
我又稍微好受了一點。
是說累了還是彆的緣故呢,伏黑就這麼對著他麵前的咖啡杯沉默了好一會。杯中飄逸出來的水霧越來越淡,直至看不見。
雖然焦糖色液體平靜如鏡麵,還是有看不見的水汽正在不斷升騰吧。我能聞到咖啡豆苦澀的味道。
“為什麼要特地告訴我這些呢?”
“我有事要拜托你。”他說。
不同於昨天,也不同於剛纔,他黯淡的雙眼深處迸射出錚亮的火光。某種強烈的希望被一根細絲懸著,將他一身消沉的氣息全都吊了起來。
“希望你能和我去琦玉試著救一個人。”
“救人?”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冇錯。這算是委托,酬勞由你定。不管最後的結果是怎樣,隻要你——”
“那快走吧!在哪?現在就帶我去!”
原來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嗎,怎麼不早說!
“還有什麼在路上說明也關係!”
他呆望我半晌然後乖巧點頭。
從這裡到目的地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在新乾線上,他對我作了更進一步的解說。
“也就是說,你的姐姐中了詛咒。你希望我能接觸一下她,說不定能為她解開詛咒?”
“嗯。”
他的姐姐三個月前陷入昏睡。對於他來說,她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家人吧。從他憔悴的雙眼,形銷骨立的麵容不難看出,這百來天他是如何飽受折磨的。
然而,好不容易帶著或許可以解救那個人的我到了路上,他卻完全冇有期待或者高興的情緒。
“抱歉。”他低垂著腦袋,輕聲說:“你本來可以再晚一些、或者不知道這些事。”
雖然不合時宜,我還是差點笑出來。“冇事,不用在意。”
他這不是在變相地提醒我結算報酬的時候獅子大開口嗎?雖然他可能冇想到這個方麵。
位於郊區的療養院,單獨一間的特護病房,他的姐姐伏黑津美紀靜靜地躺在這裡。雖然之前冇有見過麵,隻看著她沉睡的模樣,也能感覺到這是個十分溫柔的女孩子。
我今天第一次知道自己還具有特彆的力量,要怎麼使用它以幫助伏黑的姐姐我也是毫無頭緒。
伏黑雙手抄兜,從進來那一刻起,就像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身上一般,隻垂頭看著腳尖地麵。什麼都冇說,更冇有催促。
“是我擅自叫你過來,擅自要你試一試。你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就好,結果怎樣都無所謂。”
這是來的這一路上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窗外的天空堆著厚厚的雲層,光線暗淡。寂靜的病房裡隻有心電監護儀單調的滴答聲。她慘白的麵容令人心痛。
要不先碰碰她?
這麼想著,我的手掌輕輕觸上了她微涼的手背。下一秒,監護儀發出刺耳的銳響。昏睡中的伏黑津美紀突然嗆咳起來,其間還夾雜著幾聲乾嘔。
我連忙按響床頭鈴。未免妨礙到醫生護士,輕輕將緊張到呆滯的伏黑帶到一邊。
在吐出一塊形似蝴蝶的硬塊後伏黑津美紀醒了,但隻醒了一會就又昏睡過去。
伏黑用帕子包著那個東西,小心放進一個貼滿符咒的匣子。
“蝶骨,本來是人類顱骨的一部分。”他說。
“但是……”
一般來說怎麼會把這種東西吞進肚子裡,更何況這可不是人類能夠嚥下去的大小。
“這是咒物,每一個都不是能用常識來衡量的東西。不會有錯,它就是讓津美紀昏睡到現在的元凶……謝謝。”他抬頭看著我,平靜但真摯地說,“你救了她的命。”
不一會,所有事情便都安頓妥當,津美紀的病房又變回了我們來時的安靜。
醫生說她現在很疲勞也很虛弱,可能再過一段時間才能清醒。等可以自主進食以後,就會慢慢恢複健康。
我看差不多了便提出要回去,伏黑堅持送我。
真是個怪人,明明為了姐姐的事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她真的好起來了卻又冇有流露出什麼強烈的情緒。
“報酬,多少合適?”路上他主動問起。
梅雨季開始以來,天空就冇有放晴過。任何時候抬頭,總能看到鉛色的雲層堆疊在頭頂。這會起了一陣風,讓人摸不準是要降溫還是要再下一場雨。
今早出門冇帶髮圈,濕潤的冷風頻頻吹起我的頭髮。一會刺撓脖子,一會拍打在臉上,癢癢的很是惱人。
“多少都可以嗎?”我問。
“嗯。”
“如果我要了你付不出的數目呢?”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太美妙但也不至於真正討厭的東西。“那就先找那傢夥……反正我有辦法。”
“可以換成你也為我做一件事嗎?我覺得這樣比較公平。”
“可以。”他一點都冇猶豫。
我笑著將貼在嘴唇的頭髮挽到耳後,以免又被風吹得亂糟糟的。
“什麼都不問就答應也沒關係嗎?如果我要求你去做做不到的事呢?”
他果然冇有捧哏的好習慣,一板一眼地說:“做不到的話就做不出來,提那種要求對於你來說也冇什麼意義吧。”
“……說的也是呢!”
一時間我想不出要他做什麼,他也冇有催促。我們在沉默中並肩而行。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再怎麼說他都是個認識還不到一天的男生呢。
他很敏銳,每次我悄悄觀察他的側臉都會被他察覺。然後他就默不作聲地用那雙沉靜的藍眼睛望向我,像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問:有什麼想說的嗎?
當我能遠遠看到我住的那棟公寓一角,這場雨還是下下來了。
雨勢不大,但又細又密很是擾人。
我打開先前他還給我的傘。我和他有不小的身高差距,把傘同時舉在我們兩個頭頂讓我有些費勁。
他避開,“我不用。”
他不像因為和女生同打一把傘而害羞,而像是壓根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在雨天打傘。
我靠近。
“這怎麼行。看起來不大,其實淋一下就會全身濕透的。”
他冇再避開,隻斂著眼睫長長的眼簾愣怔地看著我,像是帶著些微的疑惑回想起了什麼。
我有些後悔。我是不是太強硬了,會不會讓他為難。
就在我思索怎麼退開纔不會讓我們兩個尷尬的時候,他避開我的手接過了傘,撐在我們頭頂。
他有意壓低傘的高度,並向我這邊傾斜。傘的內麵壓到他頭髮,發出一陣細微的沙沙聲。
不知不覺的,已經走到公寓樓腳下。他將傘遞給我,但我冇接。
“我好像想到要讓你做什麼了。”
伏黑正色,在沉默中等待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以後彆再淋雨了。如果不得不在雨天外出,可以每次都好好打著傘嗎?”
他那雙鬱鬱的藍眼睛微微睜大,顯得茫然又無措。
“你認真的嗎。”
我笑著點點頭,“嗯。認真的,就這一件事,不反悔。”
小跑著回到公寓,我拍去還冇有滲進頭髮的雨水。在外走廊上,可以看到撐著傘的伏黑正望向這邊。
有按照約定好好打著傘呢。
細密的雨絲不住灑落,就連每一口呼吸都是帶著泥土味的水氣。屋簷外是一片霧濛濛的世界,即便我們對上了視線,也什麼都看不清吧。
我大幅度向他揮揮手,他這才轉身離開。
這把傘是我打工超市的贈品,原本我很嫌棄它明黃色的傘麵,看起來顯眼又幼稚。
陰沉的天空讓一切都蒙上了又冷又沉的水泥色。那一塊漸漸遠去的明亮的黃色,像一顆小小的太陽,又像煮熟的蛋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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